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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任 凡
20年前，《无间道》系列无疑制造出了新世纪香港电影最为高光的时刻。20年后，高喊着“只要我在，香港电影就不会死！”的庄文强导演，再度携手两位主演梁朝伟和刘德华，推出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《金手指》。早在开机时，影片就赚足了眼球和期待。然而看过电影，我们不由得百感交集，甚至不忍用“打脸”来形容影片质量，只剩下一片对英雄迟暮的唏嘘不已。
影片改编自上世纪70至90年代，马来西亚籍商人陈松青叱咤香港金融市场的真实历史。客观来说，真人真事改编本就是电影创作的一大难题；再加上陈松青案时间跨度较大，且本人仍在世，就让改编变得难上加难。
金融题材改编类电影有《大空头》《华尔街之狼》珠玉在前，分别为从事件和人物入手，为两种操作方法都提供了优秀的范本。《金手指》看似是想以程一言和刘启源这一对人物关系为轴心，构建起“猫鼠游戏”式的叙事结构。然而，不知道是出于面面俱到的诉求还是点到为止的顾虑，影片最终既没拍出正邪较量的紧迫感，也没拍出年代变迁的宿命感。反倒是由于旁白和字幕的滥用，让电影成了一场味同嚼蜡的幻灯片放映。
上世纪70年代，兜儿比脸干净的南洋穷小子程一言偷渡来到香港淘金。曾家三少爷曾剑桥给了他一百元让他帮忙演一出戏。结果桥哥都喊停了，小程还出不了戏，没承想最终却收获到意料之外的奇效。这一百元把程一言送上了他做梦都不曾想到的人生巅峰，也把他推进了百身莫赎的万丈深渊。这个充满戏剧性的开局拉满了观众的期待值。如果此时让另一男主刘启源介入，两人你追我赶、延续一生的猫鼠关系势必会更具张力。然而，影片到这里却画风一转，进入幻灯片放映，几句旁白和闪回把程一言的发家史一笔带过，人生直接进入开挂模式。
如果选择从人物入手，构建起以程一言为绝对核心的人物传记模式，就应该力求展现传主丰富的人物色彩，多方位剖析他的性格和内心世界，建立起从性格到选择，从选择到命运的因果链条。从这一点上看，本片对于程一言的塑造无疑是不合格的。面试时，遇到了吊儿郎当的美女张嘉文，小程二话没说就用她的名字注册了公司。两人从此并肩作战，建立起亦战友亦恋人的微妙关系。
然而，影片却仿佛无暇对这种关系里的纠结缠绕做出更多铺陈，转而仓促推进其他方向的叙事，以至于当小程半卖半送地将嘉文推向任冲时，我们丝毫看不到两人之间本该极具张力的情感撕扯。作为片中唯一的女性角色，张嘉文也没有多少存在感，从当初义无反顾地和程一言一起创建嘉文集团，到后来死心塌地和任冲走入死路，她就像个按设定程序执行任务的机器人。我们根本看不到人物内心的复杂变化，也就更谈不上这一变化对主人公程一言的反向影响。
整部影片里大大小小有名有姓的角色差不多有十来个，却没能完成哪怕一个稍有深度的人物塑造。这对编剧出身的庄文强来说，简直无法原谅。全片最为疲软的角色，当数刘德华扮演的廉政公署官员刘启源。除了全程义愤填膺地陪跑，刘启源几乎没能展开一个有效的人物行动。20多年的时间跨度，刘程二人数次针锋相对，都以程一言胜出而告终。影片结尾时，须发皆白的两人再度相遇，却没能碰撞出缠斗一生的宿命感，反而让观众生出一种“纸片人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”的莫名轻松。
主题表达的失效，是本片的另一个败笔。程一言从白手起家的奋斗者，到利欲熏心的堕落者，势必经历了一个相当漫长且复杂的过程。对于一部电影，我们不要求主创条分缕析地还原其中的具体细节，但至少应该提供出某种观点，或者指向一种观点的路径。然而本片割裂的叙事却营造出了一种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语焉不详，着实让看客一头雾水。程一言一会儿辩称自己不过是个被人用完即弃的白手套，一会儿又俨然化身运筹帷幄的顶级大佬，让人不知道该同情还是恐惧。涉及某二代少爷和海外政客时，又处处躲躲闪闪，死活不肯说清各种事件的逻辑关系——这似乎是小人物被命运裹挟的无奈浩叹，又似乎是个体欲望无限膨胀后的自食其果，那么制造出程一言横跨二十年的发家衰落史的神秘力量到底是什么？主创们不仅对观众缄口不言，恐怕自己也没能彻底搞清楚。
开放式结尾不是不可以，但一定是人物命运的开放，而不可以是主题表达的开放。“金手指”的含义到底是指化不可能为可能的神奇大佬，还是指粤语里蝇营狗苟的告密小人？电影到底是在书写命运还是解构欲望？从片中我们貌似都找不到答案。港产编导们十分擅长类型化叙事，但似乎普遍欠缺一种宏观视角。他们可以把三部《窃听风云》拍得扣人心弦，却怎么也拍不出一部《华尔街之狼》。或许，这才是下一代香港电影人亟待解决的首要问题吧。（任 凡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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